一、原文

举：

僧问云门：“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谈？”门云：“胡饼。”

颂曰：

胡饼云超佛祖谈，句中无味若为参。

衲僧一日如知饱，方见云门面不惭。

二、释义

关于“超佛越祖之谈”，云门禅师有不少的说法。他有时示众说：“若说菩提、涅槃、真如、解脱，是烧枫香供养尔。若说佛说祖，是烧黄熟香供养尔。若说超佛越祖之谈，是烧瓶香供养尔。归依佛法僧。下去。”枫香、黃熟香、瓶香（乳香）等三种香，似乎依次越来越贵。大多数人比较喜欢真如实相、诸佛诸祖这些比较明晰、准确或者“高大上”的说法，云门看来，这些却不是最好的“法供养”，只有“超佛越祖”的语言或技术，才最对得起学人。换句话说，超佛越祖之谈，是最上乘的良药或美餐。执着于语言的人，很容易产生高下之见。就实而言，法法平等。以不同的三种香，供养三宝，供养学人，都是很妙的。如果仅仅把自己困在“瓶香”里，不能自拔，或者自以为是，那甚至还达不到前面两种“香”的效果。

云门说：“一言才举，千差同辙（一句话涵盖一切的法义，消除一切的分别）；该括微尘，犹是化门之说（一句话包含微尘数量的法语教义，也不过是虚设的度化方便）。若是衲僧合作么生（真正的禅者应该如何体悟）？若将祖意佛意这里商量（在语言道理中摸索祖师意），曹溪（惠能所传的禅宗）一路平沈（埋没）。还有人道得么？道得底出来。”这个时候有一僧人出来问：“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谈？”云门曰：“胡饼。”相当于现代人所说的“烧饼”。“胡饼”这两个字，似乎像火箭发射器，可以令人上天翱翔；但也可能成为一个陷阱，或者迷魂阵，把人们锁在里面。云门寺的僧人日常就吃这玩意儿。这是个大白话，有什么“超佛越祖”的深意呢？僧人问说：“这个有什么交涉？”意思是您这话和“超佛越祖”有什么关系呢。云门曰：“酌然，有什么交涉。”意思说很显然啊，有什么关系呢。云门似乎说这个关系是不言而喻的，可是你就不懂，偏偏要问个“什么关系”。云门接着说：“尔勿可作了，见人道着祖师意，便问超佛越祖之谈。道理尔且唤什么作佛，唤什么作祖，即说超佛越祖之谈。便问个出三界，尔把将三界来。有什么见闻觉知隔碍着尔，有甚声色法与汝可了？了个什么碗？”

云门继续说：古人不得已，方便告诉大家“举体全真，物物觌体不可得（即一法本自圆满无修无证）”，我（云门）对你们说“直下有什么事（当下无事）”，这话说出来，早已是相埋没和遮蔽了你们的佛性了。

他苦口婆心劝大家这事要真参实修，切莫自欺：“尔若实未得个入头处，且中私独自参详，除却着衣吃饭屙屎送尿，更有什么事？无端起得如许多般妄想作什么？”

另外的一个场合，有僧问了同样的问题：“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谈？”云门答：“蒲州（出产）麻黄，益州（出产）附子。”蒲州在今天的山西境内，益州大概指四川、云南、贵州一带，麻黄、附子都是著名的中药材。

云门问学人：“水牯牛还有超佛越祖的道理么？”又问：“十二时中，行住坐卧、屙屎送尿，至于茆坑里虫子，市肆卖买羊肉案头，还有超佛越祖底道理么？”

有一次云门说：“看！看！法身变作灯笼。超佛越祖之谈从尔脚下过去也！”

回到本案，“胡饼”该怎么体会呢？如果说，禅师的粗言细语，都是为了显示第一义。所以“胡饼”就是显示第一义，和“菩提涅槃”是一个道理；或者说，超佛越祖之时，诸佛诸祖在脚跟下，所以把他们称作“胡饼”一般的平常物。类似上面的解释和理解，是死在语言和道理之中。看来“胡饼”不好吃，吃了难消化。哪里有活路呢？圆悟克勤说：“莫作胡饼会，又不做超佛越祖会，便是活路也。”

雪窦禅师对这个公案的颂，很受圆悟大师的推崇：超谈禅客问偏多，缝隙披离见也么？胡饼 （读zhú，意思是堵、塞）来犹不住，至今天下有誵讹。

这首颂的大义是：云门胡饼公案，古来的禅者偏爱问“超越”的这一方面，也喜欢在这方面下功夫，岂不知这僧开口的地方，就开了可大可小的缝隙（缝隙披离，意为漏出了缝隙）。这个缝隙有几个人看到了呢？云门大师看到这个缝隙，连忙拿个“胡饼”去试图把它堵上，可惜这僧人还不懂，还要继续问下去（“犹不住”），弄得天下人至今依然很迷惑。

颂曰：

胡饼云超佛祖谈，句中无味若为参？

人们不是在“超越”上说道理，就是在“胡饼”上作文章。宏智禅师看来，胡饼就是超佛越祖之谈，但是这话的含义，一大藏教也说不完。“句中无味”，指“胡饼”这话头很难参。“无味”，可以理解为其中没有什么意思，也可以理解为句中那个“空无不可捉摸”的意味。无味之谈塞断人口。这话该怎么参呢？这胡饼何处下口？

衲僧一日如知饱，方见云门面不惭。

一旦禅人自知肚子饱饱，对于胡饼什么的就没有兴趣了，他也知道了胡饼可以是醍醐、可以是毒药。他忽然会明白，云门真是大言不惭、面无愧色。

（本文为史文老师原创）